11岁艾滋女孩的求学历程:校长为其单独开课(3)
宁乡县教育局宣传教育科科长陈凯安告诉新京报记者,对莎莎读书的问题,教育部门已经尽力在帮忙协调,派专人到高山村对莎莎进行心辅导,提高她面对困难的能力,做了赤塅完小部分家长的工作,减少他们心上的排斥,但效果还是不想。
家长们也在未雨绸缪,虽然莎莎暂时不去上学,但他们担心9月开学,莎莎再回来。
高山村村支书谢知生回忆,去年夏天,至少有五个家长找到他,跟他说,吴应秋家的小孙女得了艾滋病,还想回赤塅完小读书,你得赶紧帮忙做做工作,千万不要让她回学校了。
&ld;我也没法协调啊。虽说村民是我们村的,学校也不归我管啊。&rd;谢知生说。
流沙河镇中心学校联点人彭潘桃回忆,镇中心学校这边掌握的情况是,只要学校这边态度有松动,家长的态度就会出现反复。这段时间,更像是莎莎一家、教育部门、学生家长之间的一场拉锯战。
眼看新学期快开学了。吴应秋很着急。
他想到了县城里的一家民办小学。离村子七十多公里。
2015年8月28日,新学期伊始,莎莎从爷爷那里得到消息,她可以到县里的一所小学读书了。
这一次,莎莎就读四年级。
莎莎发现,这个校园比村子里的校园大多了,还有好几栋教学楼。同宿舍的7个孩子,也都成了她的朋友,她们一起在楼道里跳皮筋、跳格子。
但孩子们还是感觉出了她的异常。&ld;她的脖子上有伤疤,她爷爷说她不能用洗发水和沐浴露。&rd;同宿舍的同学琪琪说。
两个月后的一个周末,吴应秋接莎莎回家。被同村一个同来接孩子的村民看到了。
很快,莎莎是艾滋病人的消息,全班家长都知道了,接着是全年级、全校。
家长们通过学校群,向学校提出诉求‐‐第一,如果这个小孩继续在这里读书,我们的孩子就退学;第二,学校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件事。
时任该校副校长的李林有些为难,三千学生,背后就是六千家长,上万的爷爷奶奶姥爷姥姥,这个事情不太可能压下去;另一方面,他又同情莎莎的遭遇,她已经受到足够多的伤害了,不能让她再次受伤。
思前想后,李林想保护莎莎,让她在学校里待着,多一天是一天。
他在群里回复,学校目前还不知道这个事情,要先去了解。
拖了快一个月,李林觉得有点崩溃,&ld;瞒不下去了。&rd;李林告诉新京报记者,以目前全社会对艾滋病的认知程度来看,群众的恐慌是没法控制的。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。
期末考试前几天,李林专门和两位老师一起坐车送莎莎回家。这一次,莎莎没有哭,没有闹,有点晕车的她静静地躺在李副校长的怀抱里。
&ld;经过赤塅完小的事情,她可能已经习惯了。&rd;李林说。
兜了一大圈,莎莎又回到了家里。
莎莎重新回到村里后,镇政府、镇中心学校、赤塅完小紧急开会,提出了三种方案:第一种,送莎莎去山西临汾的红丝带学校,边上学边治疗;第二种,送莎莎去衡阳的南华大学附属南华医院住院治疗;第三种,赤塅完小找老师上门来教。以上三种方案涉及的费用行政和教育部门资助。
莎莎不同意第一种,她不想离爷爷奶奶太远;吴应秋不同意第二种,他觉得孙女的问题不是治病,而是读书;最后,只剩下第三种方案。
解决莎莎上学的问题,落在了赤塅完小新到任的校长尹鹏波身上。早在镇上一所中学当老师时,他就听说了莎莎的事情。没想到,最后这个&ld;重任&rd;落在了自己的肩上。
从今年3月开学开始,尹鹏波和另一位老师每周半天时间来给莎莎上课。尹鹏波教数学,另一位老师教语文。
去了两次之后,语文老师不愿意再去了,&ld;我还年轻,还没生孩子。&rd;
尹鹏波也忐忑,他承认,和其他人一样,他也恐艾‐‐他尽量不在莎莎家里吃饭喝水,回家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手。
尹鹏波说,让莎莎回学校,对其他学生不公平,另一方面,又很同情莎莎。现在这样,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。
陈凯安认为,尹校长送课上门的方式,并不是最想的方式。最想的状况是让莎莎回到校园里,和其他孩子一起上学。&ld;作为教育行政部门,现在我们的做法是违法的,违反了未成年人保护法,还有国家关于艾滋病感染者合法权益保护方面的相关法律。但在目前情况下,保了一方,势必要牺牲另一方,我们只能保大部分学生。&rd;
经过这场拉锯战,一些村民们承认,他们确实对艾滋病有了一些科学的认识,但还是恐惧‐‐不敢喝莎莎家的水,吃他们家的饭,也不敢让自己的孩子接近莎莎。&ld;小孩子没轻没重,擦破了皮就会有感染的风险。&rd;一位村民说。
赤新村的闽奶奶一直认为,送莎莎去山西的红丝带小学,是最好的解决办法‐‐能治病又能读书,最重要的是,莎莎离得越远,她的孙子就越安全。
直到现在,听到有人提到莎莎的名字,家长们就会条件反射般地问:&ld;这小女孩没有再回学校了吧?&rd;
得到肯定的回答后,家长们皱着的眉头放松,随后,又感叹:&ld;这个小女孩无父无母又没法读书也是可怜。&rd;
这种矛盾的心,契合了2007年相关学者作出的研究。在针对黑龙江、河南和北京三地的582名学生的家长调查发现,95%的受访家长同意感染艾滋病的学生有受教育权,但只有321%的家长同意自己的孩子与感染艾滋病的学生同班学习。
专家分析,每个人都有趋利避害的心,歧视行为是具有一定合性的自我保全行为,是正常的生性排斥。
中国疾控中心性病艾滋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吴尊友说,尽管我们国家的相关法律法规已经明确说要保护艾滋病患者的就学、就医、生活救助等各方面的合法权益,但是在执行的过程中,还是会遇到很多主管部门不能左右的情况。
吴尊友认为,最根本的是加强艾滋病的宣传教育,特别是在农村地区。每个人对艾滋病的认识都需要一个过程,了解多了也就不再担心和恐惧了。
宁乡县教育局宣传教育科科长陈凯安说,我们也在尝试宣传,让大家消除恐惧,但是这不只是教育的问题了,个社会对艾滋病的认识还没跟上,这是一个社会问题。送莎莎回学校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,而且估计还会很艰难。站在法与之间,我们也很为难。莎莎年纪还小,以后读书的路还很长,要怎么办,我们也很伤脑筋。
据新华社报道,截至2015年10月底,全国报告存活的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病人共计575万例,死亡177万人。而按吴尊友的估计,通过母婴传播患上艾滋病的14岁以下儿童有8000人左右。他们中的一部分仍在遭遇&ld;上学难&rd;的问题。
为莎莎单独开课的新闻被媒体报道后,尹鹏波被网友称为&ld;最美校长&rd;。
尹鹏波觉得他没那么高尚。&ld;我也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,或许教完这个学期,我也坚持不住了。&rd;
吴应秋时常对着房间里一面贴满了两个孙女奖状的墙壁发呆‐‐小学的问题算是暂时解决了,可是,初中呢,高中呢,以后呢?
(文中未成年人均为化名。应受访者要求,部分采访对象为化名。)
新京报记者 张维 湖南宁乡报道